年7月1日,我告别了我熟悉的学校和讲台,第一次走进了企业。
年6月30日,我收拾了几样零碎东西、一身疲惫、一纸不公平的解约协议和无比糟糕的心情离开了这家企业。
开始Beginning由于大学和研究生期间的经历,我最初的人生规划是做一名教师,我从心底里喜欢教育这个职业,既能够满足我家庭和事业双兼顾的需要,又能够通过课上课下与孩子们的沟通能够实现我的价值。曾经,教室讲台排练场上的我总是闪闪发光。有时候课程很密集,用自己休息的时间排练很辛苦也是打心里的开心,充满了激情。
但是对于我这个工科专业的硕士,教师这个岗位的要求对我并不怎么友好。高校的教师,我不够格;中小学的编制限制理科专业才能报考,我被拒之门外。但是合同制的聘用教师面临着很多问题,比如岗位需求不稳定,今年用你,可能明年就不用了;薪资待遇差很多,没有公积金,不能参评教师五奖等等;发展前景差,职称评定成难题等等。
所以随着大力一点点长大了,我觉得我必须要学着寻找新的职业发展,为自己寻找一个相对稳定且有发展的职业规划。
这时正值武汉疫情刚刚稳定,我通过熟人介绍了解到了这家企业,一家为了驰援武汉而在武汉建立项目公司的央企,主要经营的是工业危险废物(医疗废弃物)的处置,属于环保类企业,与我的专业相关。公司刚成立不久,办公位置距离我家很近,交通很便利,根据面试,谈定的职位是办公室的综合行政岗位,符合我稳定办公,下班后可以兼顾家里的需求,工资+(含五险一金),但我觉得稳定最重要。于是我决定离开学校到这里办公,寻求职业的长远发展。
工作work年7月1日我第一天入职了,签订了一年的劳动合同,带着满心的期待和热情开始了工作。每天白天尽快让自己适应办公的流程和行政环境,下班还会自己学习危废相关的专业知识。
工作不怎么轻松,因为公司新成立,各项建制都不成熟,办公室的杂事非常多,但是办公室只有两个综合,不只要应付项目公司的各项建制、人事、工商业务的办理,还要每天按照上级公司的要求报送各种表格、报告(表格和报告的频率挺大,一个星期不少于10份这样),同时还有更多的就是疫情期间驰援的一些琐碎的结算问题,包括各地驰援员工的统计、工资结算、各个公司的需求沟通、疫情期间花销的结算和审计等等。而且面对着陌生的工作内容和环境,并没有人能够带我一下,几乎完全靠自己摸索,因为另外一个同事比我还要忙的多,几乎见不到人影。
有人说看制度啊,按制度办事啊。不好意思,制度还没写好,等着我帮着写。公司的办公流程,没有,流程等着我来弄。公司的档案,一片混乱。落在我手里的只有两页少的可怜的疫情驰援的材料,大概的告诉我这个项目是怎么来的,疫情做了哪些事,有什么突出贡献。然后我要根据这区区两页纸的内容撰写武汉项目的半年总结汇报的报告、PPT,新闻稿,员工典型表彰材料,生产经营分析报告,安环工作报告等等。没等有时间搞个清楚项目的各项细节问题,开始不停的有领导到项目视察,从环保部的部长,到集团公司的董事长,省长市长各种长。每次领导来看10分钟,我们之前就是连着一个星期的加班,不管是到晚上九十点还是周六周日,一个电话就到场,不准请假。准备材料,准备展板,去厂区打扫卫生,安排行程,定酒店饭店。
以为是早上八点半上班晚上五点半下班的工作,结果是早上八点前晚上没有点,周末看情况休。以为是离家3站地铁的办公地点,结果一个星期一半时间要去距离我家50公里外的郊区工厂。以为是办公室的行政工作,结果是哪里需要哪里干。
没等武汉项目的工作搞搞清楚,潜江的项目又要推进了,进公司不到两个月的我又是被扔了大概几页纸的材料之后被要求写潜江项目的市场调研报告。领导第一次跟我张口要求我动用我自己的关系去找市场材料。从此以后潜江项目就是我负责对接了,潜江项目除了一个当地的出纳就全是我干,制度我来写,组织架构我来建,工资体系我来编,市场开发、投资请示、政府对接、招聘、入职、领导人员调动、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环评、能评、稳评。这些东西我听都没听过,但是现在你就得上。
一开始我是每天六七点下班,回家累的想瘫痪但是还是努力陪陪儿子,晚上陪儿子入睡。后来就是经常八九点匆匆忙忙赶回来,进屋就换个衣服赶紧陪儿子入睡。接着经常回来时儿子已经睡着了。再后来一周一半的时间在潜江出差,几天见不到儿子。
职场PUAWorkplacePUA其实这个工作最让我痛苦的不是工作多忙多辛苦,而是职场PUA,真的是每天都在经历着精神上的摧残,一开始我真的以为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很痛苦,每天都怀疑自己。后来我才知道这叫职场PUA,我被PUA了。
本来我是一个乐观积极的人,无论到哪里都充满阳光,我不爱靠别人,不服输,对世界和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往和信任。
在进入这个工作后,这个环境不断的改变着我。以至于直到今天,离职已经近半个月了,我还会做噩梦,在领导的辱骂中惊醒。看人看事不再像从前那样积极,总是先去怀疑别人,尤其是对自己的怀疑,对工作的怀疑,觉得自己没有未来,看不到希望,甚至觉得自己身边曾经最信任的人不值得信任了。这种精神的负面注入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成就的,是这一年以来的工作中,每一次的努力换来的却是领导鄙夷的话语,是认认真真做事却得到的是领导的怀疑,是起早贪黑的结果是领导当众的破口大骂。这种工作环境像一个沼泽,不是一下子让你觉得危险,却一点点的吞噬你,让你窒息。
工作中,领导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像你这种工作履历,也就是我这种熟人介绍才会接收,你在我这里如果都干不下去那其他的工作那你也就不用干了。
领导不停的强调这里是央企,走了再想进来就不可能了,我们已经限制招人了,以后进人都要多么多么严格的标准。
无论几点,无论什么时间,领导的电话必须第一时间接。
无论这个工作你是不是做过,不管是不是你分内的工作,是不是能做,领导交到你的手上你就必须要做,还要做好,做不好就扣你绩效。
而且工作没有什么能力差,做不好就是态度差,就是人品差。
同事之间不能有交流,公司的工作都不应该有交集,大家都应该是相互监督的闭环管理。更不可能跟同事成为朋友,谁在单位有朋友就是拉帮结派,就要打压谁。
甚至领导不下数十次的跟我用一个亲切的长辈的语气告诉我,你不拼了命的工作你的人生就危险了,你的公公婆婆会嫌弃你,觉得给你们贴了好多钱而埋怨你;你把重心放在照顾家庭和孩子,以后你老公有出息了跟你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身边的诱惑多了你就危险了,这种事我见多了;你这样舍不得孩子,以后孩子成了妈宝或者长大叛逆了你这都是不正确的教育观念;就你家这个条件还生什么二胎啊,我要是你绝对不生二胎,现在你工作都分心,生了二胎你就回家当主妇吧;你以为那个谁谁谁真的跟你们好啊,背后给我告了几次状,说你跟他说我的坏话,要不是我跟你熟我早处理你了;我这点工作你还觉得累,这点工作还忙不完,那就是你自己能力太差了,我这工作都多别的工作你都不用干了;别以为上级公司的领导夸你真是因为你多好啊,要不是我的关系在这压着人家谁正眼看你啊…
痛苦pain痛苦是剥夺。
这个工作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个人时间,无论凌晨五点还是深更半夜,有消息必须回,有电话必须接,有工作必须马上做。
痛苦是辱骂。
无时无刻会出现的领导的破口大骂。
为了给领导申报个人奖项,熬夜联系拍摄个人纪录片,凌晨就出门从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十二点才到家,顶着大雨大雾跑高速,午饭没吃晚饭对付,结果换来的是领导当着制作公司和全体员工对着我破口大骂,“你这安排的什么东西,完全就是应付我,那这种狗屁浪费我时间!不能干别干!”
晚上八点多才发来表格让我马上填,正是儿子要睡觉的时间,我没有回复,想着先把儿子哄睡了回来填,结果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来就是破口大骂。我看着怀里困倦哭泣的儿子,听着听筒里女人的咆哮,想想已经几天没有陪儿子了不知道为了什么。
痛苦是迷茫。
办公室的员工因为不正常工作环境一个接一个的离职了,每个人走,领导总能找到员工的问题,“都是些破人,赶紧都走了好换精英进来”“像我们这种企业,一般的人不配在这里工作”,我听着领导们跟我画饼,身上的工作越来越多,我不知道何去何从,不服输的我不愿意轻易的说放弃,我想再多努力一点,也许过了这个坎,我就可以从容面对,也许我能力再强一点就不用这么手忙脚乱,也许我心理再强大一些就不用在意别人的情绪。
从前的我,每天都是家里的解忧草。儿子哭闹,我可以从容面对,不需要娇惯也可以顺利化解;老公有情绪,我总能哄他开心,不管家里家外他的火爆脾气出现了,不管是和言开解还是讲个无聊笑话岔开话题,他总会买账的消气;父母那里隔着千里万里有什么心结不解我也总会打电话关心调节。
但是现在我却解不了自己的忧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回家抱怨工作已经成了我回家说的最多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开始控制不住的易怒,失去耐心的发脾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因为工作的噩梦、哭泣不停的困扰着我。
灾难Disaster困在工作的困境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化解,因为有生育二胎的计划,我不敢轻易的离职,否则离职换了新工作,又是一两年别想计划生育了。
我和老公商量着也只想尽快要个宝宝,正好大力九月就要上幼儿园了,过个半年多二宝出生刚刚好。这样我完成了生育计划也有更多可能考虑工作的调整。
5月5日,原本没有想到的惊喜出现了,我很开心,我觉得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想着尽快招聘新人,填补上目前岗位的空缺,我也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周末都还加班面试,一切仿佛有了新的契机。
但是仅仅一周的时间,灾难发生了。5月14日武汉挂了一阵强力的龙卷风,偏巧不巧就发生在我们工厂所在的地方。10秒不到的时间,整个项目变成了残渣和碎片。
我们所有人开始了救灾应急,连着16天没有休息,不停的写材料,处理伤员,现场救灾,处理纠纷和善后。
但这只是个开始,员工和公司的很多车辆在厂区损毁了,员工们希望公司有所赔偿,但是项目没了,公司的业务和岗位也没有了,商量后决定把员工全部解聘,员工们的情绪瞬间炸了。
刚刚怀孕的我顶着疯狂的孕吐不停的加班,因为办公室只有我一个综合了。坐在电脑前一边写报告一边接电话然后忍不住就吐在脚边的垃圾桶里,眼泪和鼻涕一起流成了河。
不久后的产检,医生检查说我的黄体酮很低,诊断为先兆流产,要求补充黄体酮和卧床保胎。
我打电话跟领导说明情况想请假,领导答复,不行。
一个劲的告诉我这个时候大家都要以公司为重,什么情况也不能请假,挺过这一阵再说,一句话“要吐你也给我在公司吐,坐在电脑前面吐”再说就是“公司没人,现在就你一个”。
没办法,我只能每天在公司昏天黑地的坚持,受不了了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倒着,来了信息再爬起来写材料。终于现场封场了,材料也报送的差不多了,艰难的五月终于过完了。可是紧接着,领导让我处理员工纠纷,车辆损伤的纠纷,劳动合同的纠纷。员工们一肚子怨气,等着领导给个答复,结果是所有的领导一言不发,给了我一个无比敷衍的话术让我给员工一个一个打电话,可想而知我的话术既不能解决员工的问题,也没有任何话语权,到了愤怒的员工那里我就是一个出气筒,而且员工们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越来越生气觉得公司在应付他们。
除了这些,等着我的还有我原本综合的工作、行政的工作、宣传的工作、采购的工作、还有七一之前无比繁重的党务工作。整个人已经挂在了绝望的边缘。
一周后,我再次复查,情况没有好转,我再次与领导说明需要请假。领导再次说,不行,最近几天很关键,端午以后再说。
决裂Break就在领导拒绝我的再次请假后一小时,领导给我打电话要求我次日起到郊区工厂上班,处理员工劳动合同的纠纷。说什么“我们都是领导,身份敏感,现在公司就你出面处理纠纷最合适。”
我终于炸掉了,且不说我是一个孕妇,每天来回三四个小时让我自己开车往返我能不能承受。光是这个劳动合同纠纷问题,我一个既没有话语权又没有决策权的基层小员工去了能解决什么?面对一群激动愤恨的工人我怎么处理?我不理解领导们怎么开会讨论出“我最合适”这个决策的,难道一堆领导躲在后面逃避责任,推我一个孕妇出去当出气筒和挡箭牌是真的是一个央企该有的作风和担当吗?
对这样的企业和领导我无话可说,我愤怒的说了一句“领导,你们这是在拿我和我孩子的命在开玩笑吧,这事你们该谁去谁去,我这如果出点什么问题你们谁会对我负责?没有!到时候你们也会像今天一样推得一干二净!”
接着,我坚决的休了病假。
但是事实上,我只是改成了在家办公,领导还是没时没点的打电话,招聘的电话,公司房东的电话,员工的电话,上级公司的电话…医院,在打针,在睡觉,在吃饭还是在吐,都会不分时宜的打过来。
我躺在床上还是要给领导写发言稿,写报表,交报告。
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好累,好烦,好绝望。
一瞬间我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社保、工资、赔偿、产假,都不要了。
一瞬间我只想离开,永远离开这个企业,这个环境,这群人。
离职Dimission因为公司的经营原因,公司给全体员工的解聘赔偿方案为赔偿N+1个月的工资,我们所有人都在公司的解聘名单中。
6月30日我的合同期满,我选择不再续签合同内,按照公司的解聘方案与公司解聘。但是当我填好了解聘协议书找领导签字时,他跟我说“你不能按照这个方案赔偿,你是孕妇,公司不能与你解聘,这种情况是你自愿离职的,按理来说公司不需要赔偿,但是在我的争取下,赔你一个月的公司算是意思吧。”并且要求我写下情况说明,证明我是自愿离职的。
如果不是公司的经营情况,我为什么要怀着孕辞职?如果不是病假都休不了我真的至于怀着孕裸辞吗?但是在这个公司和领导看来,他们没有丝毫问题,都是我自己的问题,甚至责怪我不该这个时候怀孕。
临走了,领导还笑着跟我说,“你最近不是病假吗,也没干什么啊,没什么工作啊。”“我看你啊,这二胎再一生以后更不用工作了,赶紧回家吧。”
行,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现在,很多员工还在跟这个公司打官司,太多的处理不合理,不平等,太多员工的待遇从未保证过。
谁能信一个央企的公司制度完全不合法,没有工会、职工代表大会,党支部像个摆设,所有的决策都是总经理办公会的一言堂(总经理办公会只有一个总经理有决策权,没有班子成员),甚至中层都不参会。
很多同事让我去劳动仲裁,我放弃了,我没有精力再去与这些打着央企旗号的资本家勾心斗角,我不想再陷在这个黑暗的漩涡中。
不值得。
现在的我,只想好好的疗伤,从这个扭曲的环境中走出来。找回生活的光明、自我的价值。
但愿,过去的真的会成为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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